那日哪咤一身烈火，手持火尖槍，如同魔神降世的樣子讓佛霜很是感慨。

雖然沒有養過小孩子，但這大概就是那些父母都會感受到的，那種看著孩子長成的淡淡失落感吧。

哪咤提著槍出了杜妄宮，至今還沒回來。佛霜覺得自己本來沒必要擔心他的，雖然混沌罡氣難以戰勝，以他現在的修為大致處於比較平衡的劣勢，但自保應當是不成問題的。

不過也就是“本來”罷了。

坐在蓮花臺上，她從一開始的無所事事逐漸到了時不時瞥一眼宮殿大門的程度，兩日之後又對自己內心的篤定產生了動搖。

萬一呢？混沌罡氣可是遺留了億萬年的邪惡氣息，陰險狡詐，哪咤現在才多大？那小孩脾氣那麽暴，一點兒都不願意收斂一下，萬一出了什麽事呢？他現在還是魂體形態，雖然罡氣滅不了魂體，但是如果趁亂重新蠱惑他心智、誘他入魔呢？

越想她越坐立不安，越是覺得自己是否有失考量。畢竟從來沒有培養過小孩子，她以自身實力看天下，自然不覺得有什麽危險的，但哪咤也不是她，隨手把他丟進罡氣裏真的沒問題嗎？

她蹙了眉，心裏有點後悔：當初不該就那樣答應他的。

佛霜遲疑著要不要放出神識探查一下，就在她已經快要忍不住的時候，杜妄宮大門處的禁制被人觸發，她一驚，擡頭，就看到殿外的巨葉紅蓮突然拔高的身體。

它似乎非常激動，情緒中含著一種暴戾和擔憂。佛霜能感知到它的焦灼，她目力望出，看到紅蓮正在小心翼翼地將探出的巨葉往回收，上面躺了一個人。

下一刻，她的身形出現在池邊，紅蓮的葉片微微僵住，然後將葉片上的人呈給她看。

是哪咤。

只是他看上去實在慘烈，周身被罡氣刮出無數道傷口，鮮血幾乎要浸透巨葉紅蓮的葉片，就連神魂的內核都奄奄一息地閃爍著微光。

哪咤看上去已經失去了意識，強撐著回到杜妄宮看來已經用盡了他的力氣，他眉心的魔丸印記被鮮血染得通紅，眼角的紋路與臉上的血痕幾乎混雜在一起。

若非他現在還是魂體，巨葉紅蓮與他的神魂漸漸融合成就不死之魂，他差點死在外面。

佛霜看了他一會兒，讓巨葉紅蓮放他回蓮心溫養，看著他被溫柔地放進蓮心深處，才回到殿內。

她坐回蓮花臺上，神識探出萬裏，一眼掃盡芥子世界。

佛霜吃了一驚，這一驚吃得很實在，因為她實在是沒想到。

整個青蓮芥子裏遍布的混沌罡氣竟然少了那麽多，稀薄地聚在一起，再也不像之前那樣囂張地彌漫在整個芥子裏。

這魔丸……

她輕聲嘆出口氣，心中又愛又憐。

古神沈默地坐在蓮花座上，過了一會兒，揮了下手，整個芥子世界萬千罡氣都慘叫著消散了。

她生氣了。

雖然很難得，但她的確是，非常生氣。

哪咤養了兩個月才醒來，下一次他的身形跳出紅蓮，已經是活蹦亂跳的少年體量。

他一出來就握著火尖槍，不服輸地又跑去了外面，打算去找殘留的混沌罡氣算賬。結果他剛一出去，才發現天地間充斥著清氣。他找遍整個芥子世界，才發現那些罡氣已經消失了

哪咤皺緊了眉頭往回飛，路上突然靈光一閃，反應過來這肯定是坐在蓮花臺上那個人做的。他楞了一下，感覺自己大概在她心中還是挺重要的，頗有些高興。

晚上的時候，他盤腿坐在池子邊，玩著巨葉紅蓮的花瓣，一邊和它聊天。他絮叨著，跟紅蓮說佛霜表面看上去冷淡淡的，但原來對他還是很在意的嘛。他說這話的時候語氣很是得意，有幾分炫耀的意思。

殿內的佛霜側躺在蓮花臺上，耳力太好，聽到他這番話，面無表情地轉了個身，背對著殿門。耳朵卻微微有些發紅。

到了深夜，她閉著眼養神，忽然感覺到哪咤鬼鬼祟祟地進了宮殿大門。

反正他也不是第一次偷闖了，她都懶得再跟他計較這個了。

耳朵裏捕捉到他輕微的響動，聽到他一路小心翼翼地爬上蓮花臺，然後更加小心地往這裏靠近。她面上神色不動，閉著眼睛，心中好奇他大半夜的想幹嘛。

他大概還不知道她每天基本都不必睡覺，夜晚也就是做個樣子發發呆。

哪咤小心地蹭到蓮花臺邊上，更小心地挪步，然後蹲到她一旁，瞅了眼她睡了沒。

看到她閉著眼不為所動，他半信半疑地放了心，然後看到她的黑發四處散著，有一縷沿著蓮花座一路鋪到了他面前。

他忍不住伸手，抓起那縷長發，觸手冰涼又順滑。他好奇地抓在眼前打量，發絲質地細軟，無論他怎樣擺弄都沒弄亂或者卷曲。

他還是頭一次見有女人的頭發那麽長，凡界的女人都會把頭發一絲不茍地梳起來。就是他娘親殷夫人，也從未在他面前散下頭發過。

哪咤擺弄著手中的黑發，發現無論如何都沒辦法讓它改變後就膩了。他放下她的頭發，又湊近了些，盯著她的面孔仔細瞧了瞧。

平日裏她睜著眼的時候，周身的威嚴和氣勢太盛，讓人不太敢與她直視。哪咤對她長相記得最深刻的，是她那雙無論何時都波瀾不驚的眼睛。除此以外，他對她的外貌特征總覺得很模糊，雖然她的氣息如此特別，讓人無論如何都能辨別出來，但更多的細節卻很難回味。

現在她閉著眼睛睡覺，沒了那種讓人情不自禁想要避開的眼神，顯出一種無害來。

哪咤打量著她的面龐，是一張辨不出年齡的臉孔，容顏絕世，沒了古神光環的烘托，現在看上去楚楚動人。

“還是很美的嘛。”他讚道。

話剛說完，他又覺得不對，在心裏默默改正。

應該說是特別美，反正他是沒見過比她更美的人。

混沌青蓮的造物本就得盡天機，她是世上第一個女性生靈，本就是天空之下、大地之上最美的存在。

不過哪咤並不知道這個。

他湊過來的熾烈氣息讓她有些不適，她等了一會兒，只等到他抓著她的頭發胡亂玩了一會兒，現在又蹲在一旁什麽都不做，目光像一簇火苗，鋒銳又灼熱。佛霜裝不下去了，索性睜開眼，看到他一副邪美的少年模樣，微微歪著頭，一手撐著臉呆在旁邊。

見她睜開眼，那雙一向燃著火的眼睛微微睜大，血紅色像瑪瑙一樣，意外顯得很透徹，甚至還有點無辜。

她與他看下來的視線對上，意外地發現他掩在張揚外表下的容貌其實很秀氣，甚至還有些清純動人，只是他平日的氣息看著太烈了，真火掩映下才呈現出逼人的艷麗狂張來。

一種難言的情緒湧上來，但她很難說清這種情緒是什麽。佛霜蹙起眉，她坐起身來，略微有些心慌意亂，於是下意識略過了這股情緒，定神，一腳把他踢飛了出去，踢進蓮花池，讓他撲了一身水。

“放肆！竟敢偷窺師父睡覺，還動手動腳，一點也不懂什麽叫尊重。”

哪咤從池中爬出來，紅蓮在他身後幸災樂禍地發出嘲笑聲。他朝著大殿的方向怒吼，覺得自己好像被占了便宜：“你算哪門的師父？小爺可從來沒拜你為師過！”

佛霜話一說完就有些懊悔，不明白師父兩個字怎麽下意識就從口中說出來了。哪咤有正經師父太乙，大概是這些日子教導他讓她產生了認知上的偏差，只不過雖然她做著一般師父做的事情，但到底他其實沒向她拜過師。

但她怎麽可能跟他承認她說錯了呢？哪咤才多大呀，一個小孩子，她怎麽可以向他服軟呢，不然讓他得意了下次保準會上天的。

混沌青蓮是不可能出錯的，就算是錯了，也一定是別人的問題。

佛霜心安理得地想著。

上次她一腳把祖龍踹飛搶了他的地盤的時候就是這麽對自己說的。

於是她振振有詞，不僅對上一個問題避而不談，反而還在想方設法地追加罪名。

“偷看女孩子睡覺，更罪加一等。”

也沒錯啊，她的確是個女孩子呢，哪怕活得天地最長，也依舊是母蓮的小寶寶呢。

哪咤感到非常冤枉，高聲控訴，說他剛來的時候她還不顧他意願強行抱著他睡覺呢，現在怎麽就汙蔑他了呢。

佛霜表示，不聽不聽，並且讓紅蓮再關他兩天禁閉。

她想起來哪咤的幼體，那時候醜是醜了點，可是小巧玲瓏得很，抱著睡覺也很暖和，跟小獅子頭一樣虎頭虎腦，捉弄他看他跳腳也很有趣。

但他現在都這麽大了，看上去已經非常接近成人體量了，力量也變強了，玩起來就沒有以前那麽有趣了。

她惆悵地捧著臉，心想她要不要也學女媧造幾個人來玩呢？

可是人是會有生老病死的，聽說面對分別會很痛苦，若是每隔一百年就要痛苦這麽一次，那真是得不償失了。

唉，算了，她還是好好對哪咤吧，等他禁閉出來後對他好點兒，這樣說不準將來他有良心還會經常回來看看她。

未來的空巢老神如此想道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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